温情主义者的文学信仰——以迟子建近作为例.pdfVIP

金理专栏：小说的面影 温情主义者的文学信仰 — — 以迟子建近作为例 金 理 在迟子建晚近作品中最为重要的中 篇，我想应该是《世界上所有的夜晚》(《钟 山》2005年第3期)。主人公的丈夫是一 位出色的魔术师 ，不幸在一场车祸中意外 丧生，给她带来无边的哀痛。正当人生的 岔道口，她在旅途中偶然来到一个叫乌塘 的小镇??在这个小镇上，她同各式各样 的人交往，包括丈夫因矿难亡身的蒋百 嫂，每每在梦中与亡妻相会的小食摊摊 主；她听史三婆讲哀婉的鬼故事，听陈绍 纯唱行将失传的民歌，在那如秋水月光般 的“悲凉之音”中“热泪盈眶”??小说安 置了两条线索：一个人在异乡点点滴滴的 遭际——这是条外在的线索；而从小说开 头“我想把脸涂上厚厚的泥巴，不让人看 到我的哀伤”，到末尾 “天与地完美地衔 接”的夜晚，“我”将丈夫留在剃须刀盒中 的胡须轻轻倾入河灯中，“让它们随着清 流而去”，那里面不再有“虚空和黑暗”，而 荡漾着 “月光和清风”——这是内在的线 索：一个人内心的复活。这个小说，写一位 女性知识分子在投入民间大地、与之共同 呼吸的过程中，如何领悟承受 、消融 、超越 苦难的能力。熟悉迟子建经历的读者无法 不为这个中篇所打动。作家如此坦然地写 自我内心一度的封闭，更重要的是这颗心 最终打开了、舒展了。爱人留下的胡须，在 月光洗礼下，最终化作扇动着湖蓝色翅膀 的蝴蝶——迟子建小说中经常有类似这 样唯美而诗性的细节，犹如仪式一般，一 个人的黑夜融进 了“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一 个人的苦难 ，在民间 日久天长的哀恸 中。最终淬炼成向死而生的力量。 蒋子丹在提到这部中篇时，有过一段 体贴入微 的评价 ：“迟子建在小说里出发 的时候，已经勇敢地从幕后走到前台，头 一 回以寡妇的原形领衔主演真人秀。需要 说明的是，真人秀只是一个借用的词，我 的本意也并不是一个作家非把小说写得 像自传才好。但是我以为，在非常的心理 创伤中，迟子建敢于把 自己的心扉敞开， 对她具有特别的意义。”Q=这篇小说特殊而 可贵的地方在于，迟子建努力地超脱一己 之伤痛，将 自身融人人间万象；而她对外 界的凝眸，又有着最深沉的内心背景的依 托(而不像很多小说在演绎 民间 、苦难等 主题时往往欠缺个人精神维度的参与，因 此显得廉价、肤浅)。变换的时代、这个时 代中他人的遭际，以及自我生活的波折、 以及这一波折所造成的伤痛，这几者之间 交织的关系具有震撼人心的精神深度与 强度；而也恰恰正是这一深度、强度的真 切无伪，成就了迟子建小说和生命体生机 的恢复。所以这个中篇不仅仅是一个纸面 上的小说，它立体、丰厚，由动心忍性的生 命实感孕育而成。我想说的是，涵养迟子 建文学的资源是与众不同的。 这就是为什么今天审美的批评之 所 以会被排除在外的缘故，因为它只想同诗 人和他的作品打交道，而并不关心诗人写 作时的地点和时间。也不注意促使诗人走 向诗的舞台、对他的诗歌活动起了影响的 情势，这样审美批评就失去它的一切威 文 坛 纵 横 17 w }t． ● 信，而成为无用的东西。② 我所谓“涵养文学的资源”正如同别林斯 基说 的“促使诗人走 向诗的舞台、对他的 诗歌活动起了影响的情势”，这其实只是 一 个文学常识，但也许被我们忽略得太久 了，在“审美批评”的观照下 ，很多小说显 得如此表面、单薄而逼仄。在当下小说创 作的图景中，迟子建的创作每每显得超拔 流俗，有段时间我一直觉得很难讲清楚这 个问题，也就是说，很难讲清楚她到底优 秀在什么地方 、和别人不同在什么地方。 直到遇见《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它清晰地 提示着：文学所由以养成的资源在很多人 那里是晦暗而无法考较的，但是却构成了 迟子建小说最主要的质地。这到底是一汪 与个体精神生命往复环流的源头活水，抑 或气血呆滞的软土浮沙?迟子建的创作， 真正粘连着作家的血肉与心灵压力，浸透 着她的痛苦与生命质感。由这样的资源所 哺育而成的文学 ，不仅仅是对世界的发现 与理解，同时更是对精神生命形态的一种 扩大和加深。 伴随着生命亲证的文学的养成，迟子 建的创作(无论是中短篇、长篇，还是散 文)渐成一个相互联系的有机整体，这不 是就某一部作品而言，而是指作家全部的 创作，都有成熟稳定的感受生活的方式 ， 以及支撑在这一感受方式背后的情感 、哲 学，或者用迟子建自己的话说，在这个整 体性的艺术世界中，每一寸空间都有着专 属于她的“精神光辉”(她喜欢用这个词来 理解优秀作品)。风格的统一还表现在，她 总是执着地关注人性中温暖的那部分 ，从 不同角度 、方 向进入 ，多重声部 ，反复吟 唱。 迟子建笔下的善意与希望，并不意味 着温情主义的浅薄与局限，它恰恰显现了 作家的责任感与写作伦理，亲证的文学的 养成，正伴随着对这一写作伦理的信仰